2007年6月18日 星期一

黑蝙蝠不孤獨

604彩排、605【黑蝙蝠在新竹】場邊側記

◎黃僊

本學期最近乎完美的沙龍代表作—【黑蝙蝠在新竹】終於圓滿落幕了,將近一千五百位的來賓,都帶著屬於自己的感動、臉上掛著不同的表情,賦歸。但接近十一點的清華大禮堂,卻好似才剛要展開一場熱鬧的聚會:清竹思的夥伴們爭先恐後地爬上散場後的舞台等待大合照,大夥兒看著我們的龍老大打著赤腳、身手矯健地跟進翻上,都哄然喝采。

沙龍的好朋友嚴總裁、IC之音姜總經理、大力協助同學的蔡老師、指導老師沈主任和今晚獻唱的許景純女士等也同我們分享此刻的成就感與喜悅。龍老大在我們之間瞥見台下媒體都走光了,也毫不保留地講起今晚教訓軍方代表的心情,大夥兒又興奮地笑鬧成一團。我也在這樣的氣氛下樂得忘記時間的存在,直到燕淇向我使了好幾次眼神才回神看錶,不看還好一看整個冏到,「十點四十五分了?!最後一班公車幾點?最後一班公車幾點!」我暗想不妙,不一會兒就被燕淇拖出充滿笑聲的大禮堂,我倆二話不說逕往校門奔走…

六月四日的彩排,7:00、7:40、8:00…因各種因素一修再改的整排時間,我感覺到預定的整排愈來愈無望。效率不佳、意見不斷的 dry run ,但實際上「這個動作不能跳過喔!」IC之音的姜經理不斷這樣提醒我們。

下任總監洪偉回想起604當晚的感受,他說:「不知道幾點能回家,想著到底怎樣才能不那麼浪費時間…」我也在思考當晚的那種氣氛:對時間流逝的焦慮與面對新狀況的無所適從。但或許,這就是跑活動過程中不得不去面對的一個環節吧。沙龍的夥伴們散坐在悶熱的禮堂前排,多數人看起來疲倦且有些無精打采,我腦殼裡的昏脹感隨時間愈劇烈,坐立不安的我索性就站起來在走道上踱步。

提醒提醒再提醒,今晚看來無法逐一盯人盯到每個細節都run過一遍,這意味著明天整體的好,勢必要藉助沙龍夥伴們主動積極的讓自己到位。這種準備面對未知的挑戰,讓我憶起了大一跑系上營隊過程中抓住的那個感覺:猶記得去年暑假營期間,在每日檢討會上執行長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每個人都做到最好,我們才能跑出真正成功的活動。」

想著過往時光,大禮堂的空調也終於涼了,開會氣氛也不再那麼令人煩躁。我便不再多想,打起精神心中默記老師們與組長的叮嚀。不知不覺長針越過十二短針指向十,在回中大的火車上,雖然很疲勞,但我已經在期待明天活動的盛況了!明天,希望我能做好我該做的事,更重要的是,希望清華思沙龍辦出來的活動,能感動別人也感動自己。

我坐在六月五日中午12:00從中大開往清大的校際專車上,預想今晚的活動景象:千頭鑽動、貴賓雲集;被埋沒已久的黑蝙蝠事蹟,終於等到公開談論的一天;曾經為國賣命的飛行員,全場肅立向他們致敬…車身一陣上下顛震把我拉回現實。今晚究竟如何?一切都還無法預料。嗯,但至少雨不下了。

下午1:30的我,坐在校外餐館裡吃著不好吃的蝦排飯,更糟的是垃圾新聞中主播逗趣弱智的口白不時鑽入耳中,我只好想著洪偉提醒我兩點回207待命。2:00的207已跟一個半小時前大不同,身負重任的組長們衝進衝出,有人拎著西裝準備換、有人一邊接電話一邊還得發e-mail,我也領了一道命令:召集人馬在2:30把貓店的六張沙發扛到大禮堂。離開207前,先幫已經沒手的阿賢用小畫家畫出禮堂外廳發稿區的示意圖,小事一樁。

幾個男生兩三趟把沙發搬到禮堂讓令名定位後,卻聽說3:30要把沙發變回貓店?!3:30沙龍夥伴來不到一半,重點是到的人也沒有人在一旁納涼,我也只能東抓西湊叫做男人的沙發載具,幾個人活像進行趣味競賽般,或快或慢、或抓或頂的將那六張可恨的椅子搬回貓店,我們雙手無力汗流浹背,結果呢,不!其實可以不用搬回來?!…真雞歪,第六趟的沙發不會比第五趟輕的。但後來想想呢,我是在哀殺小啊我?我出一個下午的勞力和其他人沒日沒夜的忙,有特別辛苦嗎?沒有。那我挖苦自己吧:今天的我,還真是「壯丁」啊!總之那白跑的一趟,沒有人應該互相責怪或感到抱歉。

整個下午,大家都在做些什麼呢?我想我也只看到了一小部份:洪偉自己摸索出降下舞台燈桿架的機關、政和受命拿著扳手上陣調燈、一身黑亮西裝的蕭定端坐音燈控室,凝神於NB與成排的複雜按鈕間。早些時候我也曾走過控制室的小門,看到裡頭努力學著燈光切換技巧的政和正在接受當天脾氣有點差的陳先生的調教…其實像我這樣還能東張西望、胡思亂想的人是少數。在空手往返貓店禮堂的喘息空檔,我瞥見許多專注投身準備工作的身影:洪偉時而沉思時而使用對講機,令名、蕭定一左一右伴著龍老師對向舞台比手畫腳,龍老師還幾度拉高嗓子與攀在幾丈高空上調燈的陳先生交換意見,建熹穿著背心領著兩個幫手討論拍攝的方法,晚宴組的夥伴們更是如臨大敵般細記如芳的叮嚀…

轉眼就4:30了,竹思的援兵們也都到的差不多,我望著五、六位夥伴圍站在疊滿待夾內頁的長桌邊趕工,想著兩小時不到得夾完1500份的手冊可不容易啊!是的,我相信此刻每個人都在動作,因為今晚可是不到四十位大學生必須辦出的1500人的盛大沙龍!整整兩個月的籌備,企劃、宣傳、新聞聯絡、手冊編輯等,若沒有同學們全心投注時間和精力,可以說一切都只是紙上談兵。

從夾手冊生產線開溜時,離就位時間5:30還有十五分鐘,我匆匆趕回207拿東西趁機洗把臉,然後又快速回到大禮堂,這時的我也開始有點緊張。「可以就定位了嗎?」我問昆儀,一邊望向散坐入口右側牆邊矮櫃上的夥伴,有人開了便當就往嘴裡扒,有人忙著幫別人綁代表工作人員的紫絲巾,也有人雙眼一閉打算…可我真的吃不下東西,感覺胃有點糾結,於是就走到門外站定,望向圖書館那側的道路。我看了看天空,高薄的烏雲停在遠方。「千萬別落雨。」我默禱。上裝已不見那背後全濕的寬版T,換上了一件鵝黃POLO衫的我,臉上掛上微笑並主動引導來賓排隊。我提醒自己,每位夥伴的一舉一動都影響著清華思沙龍的對外形象。

我負責外場已報名來賓的排隊秩序,5:40有四位聽眾出現在「已報名」立牌後,接著人數就像細菌增殖般,十位、三十一位、五十多位…不一會兒人就排到往貓店的馬路邊了。6:00時昆儀耳語告訴我:「許景淳還需要幾分鐘彩排,我們必須讓排隊的來賓在外面多等候幾分鐘。」於是我沿著隊伍告知來賓再耐心等等吧。6:07終於開放進場,幾十米的人龍轉眼間就被大禮堂消化殆盡,我鬆了一口氣站回階梯邊,想著不知內場現在是什麼樣子?帶位的夥伴們大概沒有一刻是閒著的吧?音控場控都還順利嗎?也只有相信其他的夥伴了。這時,貓店晚宴上忙著招待貴賓的老師與同學們,腦中大概也閃過與我類似的念頭吧?

6:00過後人潮才真正湧現,一群群的學生、民眾陸陸續續到來。喜見在中大和我一起跑樂生行動的友人前來捧場,她跟我說:「黑蝙蝠中隊實在是太神祕了,連在Google都搜尋不到完整的資料,我當然不想錯過今晚有從前的英雄現場講古囉!」6:40我們已經無須罣礙一樓坐不坐的滿的問題了。7:15我們幾個外場的夥伴收隊後進入禮堂,看到【台灣天空的秘密】流暢地躍動於大投影幕上,滿座的來賓專注地觀賞著這段不為人知的新竹史,我暗自叫好。舞台兩側前端的走道上,或坐或站,望去盡是凝神待發的沙龍同學,邊欣賞紀錄片邊留心接下來的流程。

當我還在思考著一架改裝機出任務失敗,就意味著十四個家庭的悲劇從此開始的問題時,中場休息十分鐘不知不覺地就過去了。看到如芳拿著講稿看上最後幾眼後站起走上舞台,每個人都默默地為我們沙龍嬌小的總監打氣,真不知道面對台下1500人講話時,除了緊張還有什麼感想呢?時間必須緊湊,清大校長、唐飛和龍應台陸續上台致詞。

接著就是今晚的重頭戲,前黑蝙蝠中隊隊員現身談講他們的親身經歷。我聽傅鏡平教授解說偵查任務究竟達成了什麼實際效益沒聽完,便晃到禮堂外逛去了。除了角落有截稿時間壓力的記者外,外廳的氣氛一派輕鬆。我看到昆儀和蕭定坐在長桌後聊天,另一邊賣紀錄片的兩位女士不知談論什麼嘩啦啦講得起勁。還有內場組長怡臻走來走去不知在盤算什麼?然後昆儀突然跟我說機房裡還有很多便當,叫我趕快去吃,我這才想到我還沒吃晚餐這件事,而肚子這時的確有想消化食物的慾望了。我潛進機房翻找之下,才知道今晚訂的餐盒竟是美味的烤肉飯!二話不說屁股往階梯上一坐便吃將開來,專心吃的程度到達人走過頭也不抬的境界。

飽食一頓後我踅回禮堂,已到向陽先生獻【哀歌黑蝙蝠】詩的時間了,詩人抑揚頓挫地誦出致敬的詩句,博得了滿堂的掌聲。許景純女士獻曲更是達到整場致敬氣氛的高潮:兩首抒情感傷的歌讓現場許多的聽眾落淚,聚光燈緩緩地打入老兵與家屬的座席,獻花的夥伴將白百合花分送入老者們乾枯的手中。在驟起持續的掌聲中,我隨身旁的夥伴起立致意,心中此時其實是嚴肅的,我默默環視整場幾千雙的手劈啪作響,這樣的場景值得我們為之感動。龍老師從不掩飾他對我們的期望,今晚也不例外:老師的致詞提到,今晚的活動是一群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獻給一群被國家忽視五十多年的英雄。國家不願做的事,年輕人如何不能夠做?這聽來的確是熟悉的,因為老師一向對我們如此勉勵。全場燈光逐漸亮起,歌聲歇息,布幕上殉職的名單也跑到盡頭,此刻是名符其實的曲終人散啊。我和部分夥伴立於內門兩側,招呼老者離去,雙方不時互相祝福與道謝,氣氛溫馨。

散場的效率很好,偌大的禮堂十分鐘不到只剩下雀躍不已的沙龍同學和被拉住要求拍照簽名留念的詩人歌者與幾位長輩們,我望向舞台左前方的人群聚集處,也慢慢地走近與大家一同分享那種喜悅與成就感。當我步至左側走道一半時不經意地環看整個座席區,卻看到了一位面帶倦容、眼眶泛紅的老奶奶仍留在座位上,神情略帶悲傷地望著前方。

「唔?怎會一個人還坐在這兒呢?」我腦中馬上浮現許多聯想:也許是遺孀吧?那此刻還陷於追念老伴的思緒中便也合情合理了。但我馬上想到,遺孀和前隊員不都集中坐到前排中間區不是?總之我沒有一個肯定的答案。我大概呆了半分鐘才慢慢地偎近失神中的老奶奶,輕輕拍拍她的手然後問:「奶奶,活動結束了怎還不走呢?是在等人嗎?請問您是…」奶奶果然是累了,但仍彎起嘴角和氣地回應我出於關心的問候。原來她是已經殉職的幾位隊員的好友,今晚得知有此致敬活動而特別前來追念…講著講著一位中年人就來把老太太接走了,我靜靜地目送他們走出內廳的大門。

回想起來,那位老奶奶獨自一人坐在賓客散盡的大禮堂中的那一幕,讓我印象至深。我腦海中迅速翻找對此場景的敘述,才發現記憶猶新,是了!是剛才紀錄片中一位殉職隊員的太太講的那一段心聲:「歡聚過後獨處的孤獨,最孤獨。只有我們自己承受著這份孤獨,沒有人能夠體會的…」因此這段原本屬於我個人遭遇的小插曲,是有它普遍的意義:試想可知,今晚難道只有這位老奶奶帶著一份難說出口的感傷離去嗎?

正是,五十多年前,與這位老太太相識的幾位飛將軍,乘著夜色自新竹空軍基地起飛後,就再也沒有降落回這塊土地…是我想太多也罷,因為好像真的有那麼幾秒,轟然發動的螺旋槳與禮堂內放鬆愉快的談笑聲交疊了…我看見我就佇立於寒冷夜空下的跑道邊,與淚眼相送的村人眷屬們一起無助地望著漆黑的大蝙蝠跳入朝向海峽的夜宆,越飛越遠…越飛越小…

誰說,我們不該為這群出生入死的人,在最隆重莊嚴的軍方典禮上,向他們公開致上最懇切的謝意與惋惜?而我也懂了龍老師對軍方代表所說的那席話的用意,並不是得了便宜賣乖或像老師自言是說重話。其實,身為一位關懷整個台灣社會的知識份子,那些話是必須就如此講的。我認為,國家的意志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正當化以此之名造成的生命隕落,而國家尊嚴的虛偽正肇因對個體生命尊嚴的刻意遺忘。致敬的意義我必謹記在心:重視他人生命的尊嚴,是基本而必須的人性關懷。

作者簡介:
黃僊,中大中文98級,喜歡亂跑,北駐新莊樂生院,南達清大思沙龍,夢想成為好爸爸,希望養一條短吻檸檬鯊。

1 意見:

匿名 提到...

寫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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